“早上好，16F3E9A-7。请在洗漱后前往309层补充能量。”

从有记忆以来，16F3E9A-7的每一天几乎都是由这样一句话开始的。他迅速起身、走进了浴室，对镜子和淋浴上闪烁着的摄像头见惯不惊。

16F3E9A-7是云上贵州太平洋分部昆士兰中心的思想审查员，这是一份思想评分在A以上的二级中端人口才能从事的体面工作。在2094年，人工智能已经可以识别99.99%的反动思想，而他只需要阅读少数随机而不确定的、需要人力审核的那一小部分。比如，如果今天是阴天，而一个国民的日记里写道：“天气真好”，那么党就有权怀疑他蓄意反抗自然，企图煽动颠覆国家政权。阴天是党的选择，是集体的意愿。个人的抱怨不仅是无意义的，也是危险的。

洗漱完毕，16F3E9A-7穿好衣服，离开房间、搭乘电梯前往309层的能量补给点。他所在的摩天大厦叫做11号工作区，共有402层，总共居住了超过30000名党和国家的基层公务员。除了货运工作者，没有人需要离开这里。世界再大也无关紧要，因为这就是他的世界。党的世界， 就是他的世界。

16F3E9A-7名字中的“7”代表着他是七个兄弟姐妹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他的大哥和二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解放弗吉尼亚战役中阵亡；三姐曾经是中国古巴省的情报员，由于投靠俄罗斯帝国未遂、在哈瓦那大清洗当中殒命；四哥五姐在他10岁以前就已经失联了。六哥多年前在加尔各答的青少年教育营中大哭大闹，被当场击毙。

16F3E9A-7是感谢党的。党教会了他去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国民。党没有让他走上三姐和六哥的歧途。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至于父母……那是什么？党就是我们的父母。

16F3E9A-7有两个孩子——准确说，是曾经有两个孩子。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党决定了男性一生中勃起的次数，只有为党生育时，性欲才会被输入男性的大脑。交配完成后，女性将会被随机送往一个繁殖中心待产。而此生，父母与孩子将不会相见，只有兄弟姐妹会保持有限的联络。其实，家人的意义是虚无的，也是可笑的。我们都是党的孩子。党存在的意义，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在能量补给点，16F3E9A-7排队走向透明的柱装机器，并将右臂伸进了机器上的豁口。他的胳膊上装有一个出生时便安装好了的生长型能量消化器，每一次补充可以供他使用2-3个星期。他环顾四周，几百个人都在进行同样的操作。在这里，只有脚步，没有话语——当你所需要获取的一切信息都能由党提供时，社交便是一个纯粹的过去式。

“欢迎收看中国中央电视台晨间新闻。本节目属于必须观看。”

16F3E9A-7将视线转移到了天花板下方悬浮着的全息屏幕上。在教育营里，他曾经学到过，党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消灭了“电视”和“电影”这两样东西，因为信息的传播理应只是为党服务的。我们不需要党需要我知道的东西之外的东西。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东京市，国家主席习远泽发表重要讲话。他强调，要坚决贯彻落实党的三十四大精神，推动全面从严治党向纵深发展。他表示，坚持以政治建设引领机关党建的方向是日本省在自三十大以来的核心目标。他指出，这一目标有四个方面，一是坚决贯彻落实政治建设理念，强化对党忠诚教育，坚决维护党中央权威和集中统一领导。二是严格党内政治生活制度……”

看完这一段，16F3E9A-7的能量已经补充完毕。但新闻播报的影像是无处不在的，包括在他前往384层办公室的路上。

“下面是本台最新消息。 中华人民共和国尼日尔省在抵御俄罗斯帝国入侵中取得关键性胜利，后者的武装势力已全面败退至阿尔及利亚。中华人民共和国马来省庆祝自愿加入中国41周年，省委书记表示这是全省人民集体意志的伟大体现。中华人民共和国阿尔卑斯省的反政府武装遭到全面打击，剩余势力已全部撤至爱尔兰南部……”

随着新闻的音量逐渐趋于微弱，16F3E9A-7已经走进了容纳着900人的办公室。

“16F3E9A-7，以下是你今天的任务总览。”

16F3E9A-7在电脑前坐定，开始审阅起了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图像与文字。

他先是点开了一个年轻女性的自拍，图片上的信息显示，它来自德克萨斯省，而她的身份为“四级低端人口 - 能量配给员”。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照片上的乳沟，在屏幕右上角按下了“需要思想警察关注”按钮。下一份文档是一个iCloud里的笔记，里面写道：“一个月能在能量补给点看见她两次，真好”。笔记来自巴拉圭省，主人的身份为“三级中端人口 - 中级党员”。16F3E9A-7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送往再教育营”按钮。接下来的文档是一段视频，拍摄自罗马尼亚省6号工作区第143层思想审查员“74D9K2C-3”最近在浴室里的一幕——是的，一个思想审查员的行为由至少三个不同工作区的其他审查员负责。只见身为二级中端人口的74D9K2C-3先是在一张小纸片上画着歪歪扭扭的人像，又在人像两旁画着树木与太阳。画着画着，他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16F3E9A-7的脸上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他缓缓地按下了“建议执行死刑”按钮。艺术？党缺席的艺术，就是反动的艺术。党没有允许的表达，就是可憎的表达。

这是16F3E9A-7的一天。

“晚上好，16F3E9A-7。请回到115层寝室，在洗漱后进入睡眠。”

16F3E9A-7望向窗外，远方的和谐号星际运载机刚刚启航。它的火焰就像党徽上的镰刀与锄头那般璀璨而美丽。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寂静的办公室里，只听得见他唇齿摩擦的微弱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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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中国的经济总量已经雄踞世界第一。习主席已经执政了30个年头，由于史上最强的调理和器官供给，习主席仍然容光焕发。

老百姓的人均收入虽然接近了韩国，统治阶层更富有，屁民还是屁民，但是心里却非常激动。红袖章们在街头行走巡查，四处布满了摄像头和军警。

几十年前的知乎、微博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人民论坛和人民新闻。人们不敢对领袖说一个不字，也不敢对上级说一个不字，害怕被上级打成反革命。百姓已经完全没有自由可言。

集中营里已经关满了不红不忠份子，小王因为偷看色情片被关集中营5年。据说这个国家已经秘密有了几个万人坑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攒动，只见一队刚从韩国被押解回来处决的海外异见分子，此时周边韩国、越南、缅甸等国家纷纷上台了共产党政权，地球上红色区域比当年共产世界还大。台湾的书店已经全部上架习主席圣经，整个东亚只有日本在顽强坚守着自由。

美国已经退居老二，全球范围已经退缩到美国本土和西欧，独裁是人类的天性，大众是乌合之众，只会跟随，三波民主化浪潮中民主化不彻底的国家几乎全都强人上台，强行改变宪法。

美国本土的中国异议人士已经被暗杀过几十个，手段之高，技术之高，至今无法查出。美国国会、政府部门、企业中被渗透成了筛子，美国几次通过紧急法案，仍然无济于事。

全球人心惶惶，对世界第一大专制强权敢怒不敢言，高铁已经修到了南亚、中东、东欧、印尼。共产党的军队满员千万，战舰千艘，航母战斗群50队，最新型核隐形战机超过5000架。刚刚一个小国因为反抗已经被灭国吞并。

这个世界，一边是步步退缩的自由的国家，一边是武力强盛、经济强大、思想统一的专制国家集团，此时自由国家仍然在吵吵不停，对于如此困难的局面依然难以达成统一的策略。